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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哭、不哭、不哭 / 你爹地的安撫這麼說 / 睡吧、睡吧、睡吧 / 第一百隻綿羊這麼說 / 安詳、安詳、安詳 / 但願你一路走得安詳』

歌手 Paula Cole 得知自己的朋友 Steven 因為愛滋病而即將離開人世,她不知到該如何處理自己的情緒。她能做的,就是投入音樂的慰藉,把朋友的故事寫成《不哭、不哭、不哭》這首歌曲。Steven 一生都不敢面對自己的性傾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與自己喜愛的人有了接觸,卻感染上當時最令人恐懼也最不被了解的病毒。那是一個醫學界對愛滋病都還束手無策的年代。Steven 跟父親相處並不融洽,但爸爸仍然是他臨終前守在病床,輕聲安撫他閉上眼睛的人。歌曲的後半段突然轉成大調,讓歌手 Peter Gabriel 道出爸爸的心聲,是默默的祈禱,也是自我的安慰。但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殘酷,越是強顏歡笑,越是令人心碎。

80年代初期愛滋病毒最先在男同性戀族群散播開來,社會大眾對這個完全陌生的病原體之恐懼可想而知,而同志族群更成了整個社會憎恨、攻擊的對象。就算不是同志,只要受感染而發病的人都有可能成為全民公敵。13歲的瑞安·懷特Ryan White 就是這樣一個例子。患有血友症的他,每週都需要接受輸血,卻因為輸入了受污染的血液而感染愛滋病。當他健康好轉而希望回學校上課時,卻被學校拒絕。從學生家長到學校教職員都施壓學校,不准讓他復學。年紀輕輕的瑞安為了「我有上學的權利」而告上法院。雖然他終於可以回到學校上課,卻必須面對同學們的相繼退學、轉學,以及校內外沒有間斷的言語與行為暴力。街上的路人會怒罵他是酷兒,而他家裏客廳甚至被人從窗戶開槍過。瑞安沒有朋友,因為校內外的鄉民不是躲著他,就是侮辱他。最後他的父母決定搬家到另一個城市,也找到了能夠接受瑞安的學校。瑞安在他18歲那年去世。

瑞安在80年代所受到的遭遇,我們今天會用「霸凌」這個詞來描述。

霸凌是一種持續造成他人身心傷害或無法安寧,具有攻擊性、威脅性的挑釁行為。霸凌的形式包括了肢體的碰觸、言語的傳遞,或其它並非一眼就可察覺的手段。被霸凌者通常難以替自己作出抵抗,尤其是那些位於弱勢,或處在一個不公平、不對等關係情況下的人。

當長期被霸凌的人不敢反抗、不能反抗、不准反抗或不知道如何反抗而身心俱疲的時候,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對霸凌者最極端也最嚴重的控訴。

勞動部勞發署的吳姓資訊分析師整個週末都到新莊區行政院聯合辦公大樓的四樓辦公室加班,因為他自己一個人承擔的「智能就業服務系統需求書」在11月1日星期五被不知名長官怒罵退件後,不知名長官要求他在4日星期一就必須把案子交出來。他的母親在3日星期天的晚上等不到他回家吃晚飯,也聯絡不上他。當擔心的家人來辦公大樓希望能上樓找兒子時,保全人員基於職責沒有放行。我們不知道他們是否有嘗試聯絡在4樓的吳姓職員。4日星期一早上 07:30 清潔人員發現吳姓職員在公文室上吊結束自己的生命(與官方調查報告之差異:「經同仁發現於辦公地點資訊小組辦公室內自縊身亡」)。警方在 07:55 才接到報案。從發現吳姓職員死亡到警方接到通知,之間過了整整25分鐘。

根據《檢察機關與司法警察機關勘驗屍傷應行注意事項》,當民眾發現非生病死亡之屍體:

(1)檢察官應儘速到場,並調度司法警察官前往相驗;
(2)司法警察官應記錄以下事項並將初步調查報告立即傳送檢調機關:

  • 死者姓名、年齡、出生地、住居所等項及其他特徵。
  • 屍體停放處所。
  • 發現經過。
  • 死亡經過。
  • 現場遺留物品。
  • 通知死者家屬及現場目擊證人聽候訊問。
  • 無名屍體之採取指紋及攝影。
  • 對於屍體之掩蔽及保全措施。
  • 應維持現場之完整,不得任意破壞,而影響案件之進行。

以上的法規在當日並沒有被遵守。雖然吳姓職員已明顯死亡,但當警察人員於 08:11 抵達,不是檢察官在場驗屍,而是消防人員對著遺體實施心肺復甦急救。死者沒有被維持尊嚴蓋上白布,卻被戴上氧氣罩,已經僵硬(據媒體爆料已經出現屍斑)的軀體被扳弄成坐姿,放上坐椅式擔架推進電梯下樓送醫。屍體送上救護車的時間是08:22,,抵達醫院的時間為08:29。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吳男才由醫院宣告死亡。如果沒有當時在場的員工作為目擊證人,以及吹哨者對媒體爆料,勞動部可以名正言順宣佈吳姓職員是在送醫途中或在醫院裏往生的。

在這段時間,分署長謝宜容沒有到四樓的現場,而是躲在自己在三樓的辦公室透過 LINE 來指揮交辦下屬。吳男的遺體被送到殯儀館處理後事之後,她在辦公室召集全體員工,宣稱警方在吳男包包裡找到了兩封遺書(黨媒:吳男的兩封遺書放在辦公桌上),一封給父母,一封給北分署:「感謝所有北分署的同仁給他的愛跟協助」,也宣稱死者請葬儀社的通靈人士轉達同事「謝謝北分署給他很多的愛」。接著謝宜容話鋒一轉,表示署長蔡孟良打電話告訴她,有兩名立委在關切吳公務員的事情,因為有內部的承攬人員把消息傳出去。謝宜容憤怒地強調家屬唯一的要求就是要低調處理,不要外傳,還說吳男走得非常非常的安祥,不會希望消息傳出讓家屬傷痛。她大聲喝令內部不准對此有討論,更不准對外聲張職場霸凌情事,因為那不是事實。

同一天謝宜容也召集了資訊小組的同事,要求查證揪出把消息洩漏給媒體及立委的洩密者。

我們之後由媒體得知,謝宜容聲稱警方所發現的兩封遺書,給北分署的那一封是電腦列印出來的,給家人的才是手寫的。

11月8日,勞動部宣佈將對吳男之死展開調查,但15人的調查小組中,有13位是勞動部的官員,1位是外聘合作過的委員,1位是外聘合作過的諮商師。

11月12日,吳男家屬在板橋舉行告別式,約有50名同事到場致哀。雖然分署長謝宜容在11月4日對辦公室職員宣稱她與署長蔡孟良當天全程陪伴家屬處理後事,但今天兩人都沒有參加吳姓同仁的告別式。

11月19日,勞動部長何佩珊協同次長許傳聖召開記者會公佈說明調查結果,結論是:「無法證明」吳姓職員「有遭受長官職場霸凌情事」。

對於外界質疑,為何事發當天不使用空間較大的「貨梯」讓死者可以平躺下樓,許傳盛表示,因為坐「長官的電梯」需要授權碼,而長官不在場,所以才會讓死者搭一般的電梯。為什麼沒有維護死者的尊嚴將他覆蓋白布?許傳聖表示,因為消防人員一直都在進行急救,急救中的人無法蓋上白布 (媒體爆料:「長官阻止使用其專用電梯,且堅持不准救護人員為遺體蓋上白布,理由是擔心引起其他人恐慌;救護員隨即表示這樣不符合規定,但長官非常固執,就是不准」)。為什麼對已經明顯死亡、屍體僵硬的公務員作急救還送急診室,而不是由檢察官在現場驗屍?許傳聖表示,從急救到送醫都是因應家屬的要求,又再強調一次家屬希望能低調處理。

吳男的親屬當天並非在事發現場,所以勞發署第一時間在電話中告訴了親屬什麼,以及親屬的回應,只有通話的雙方知道。而消防人員則對媒體表示:「屍僵」不完全符合「明顯死亡」定義,因此從急救到送醫的流程一切都符合規定。

議員李宇翔握有長達10分34秒的「11/4事發當天謝宜容分署長召集同仁的離譜發言」錄音檔,但我們在所有的媒體上卻都只有聽過短短1分多鐘的零碎片段。《中天新聞》在11月22日公開了一段9分鐘多的(完整?)錄音檔(台客在 YouTube 找不到其它媒體有公開此完整錄音檔)。其中除了提到署長蔡孟良打電話給謝宜容警告有承攬人員洩密給立法委員造成有兩名立委在關注此案以外,也提到原本家屬希望與葬儀社回到死者的辦公處招魂,但是葬儀社的通靈人士卻告訴家屬,吳姓公務員「非常非常平和安詳」,轉告大家要「好好的生活、好好的工作」;他是「很安詳地跟著醫護人員」一起走了。因為「他人不在北分署,但是他很平安的離開了」,所以家屬下午就不過來。

通靈的連篇鬼話來自葬儀社神童還是勞發署謝宜容,其目的是否是為了安撫悲痛的家屬或是說服他們不要前往勞發署以免事情鬧大,我們不得而知。

議員李宇翔手中的錄音檔長達10分34秒,《中天新聞》公開的錄音檔約有9分20秒。這相差的一分多鐘是否還有更多的語音內容,我們不得而知。

11月3日吳姓公務員的辦公室出入影像是否有被完整保留,還是已被刪除,或又成為台灣蜜餞,我們不得而知。

醫院判定吳姓公務員的死亡時間在何時,我們不得而知。

是否有任何吳姓職員之同仁完整讀過這份留個北分署的遺書,我們不得而知。

是否有人調出過電腦作業系統記載的列印紀錄,確認這一封用電腦打字再由印表機列印出來的遺書,是從哪一台電腦,在幾點幾分列印出來的,我們不得而知。

從謝宜容到何佩珊到許傳聖,每一位官員開口閉口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斷重複「家屬希望低調處理」、「家屬希望低調處理」、「家屬希望低調處理」。家屬的意思是什麼?家屬真的說了什麼?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知道的是,勞動部的調查報告連是哪個長官在星期五要求吳姓公務員星期一必須交出文案都無法交代。

我們知道的是,吳媽媽哭求政府不要官官相護,還給兒子一個清白。

我們知道的是,吳男生前的職場霸凌調查是一回事,但從11月4日早上7點30分開始的一連串動作流程是否有官官相護、妨碍司法的嫌疑又是另一回事。

我們知道的是,當勞動部把和自己有商業來往以及工作合作關係的兩位「專家」定調為「外部成員」,顯然對「外部調查」的實施方式及意義毫無概念。

我們知道的是,勞動部認定的霸凌有兩種:一種是「目的良善」,一種是目的不良善。

我們知道的是,新北市的消防人員徹底顛覆了我們對於「死亡」以及「屍體」的定義。

我們知道的是,政府官員不但可以放心對國會和人民說謊,更不怕在野黨的調查,因為以刑事責任來處罰說謊的官員「違憲」;立法委員要成立專案調查小組也「違憲」。除非調查全權交由外部獨立機構進行(民進黨政府用標案、補助、獎勵等名義收買的「專家」或「民團」不叫外部獨立機構),政府官員或者民進黨政府所操縱的司法部、監察部、檢調的調查難以讓人民信服。

直到今天,勞動部仍堅持否認有接到過任何謝宜容不當行為的陳情案件,雖然調查報告都已經不小心寫出:謝宜容「曾於接獲涉其自身之陳情檢舉案件,質問同仁,並查證洩密人員」。而議員李宇翔也證實,他在今年二月將吹哨者的陳情內容轉交給勞動部前次長王安邦,請他協助處理。王安邦雖然於2月20日約談了謝宜容,但謝宜容哭完一場,事情就算處理完畢。

直到今天,勞動部仍把家屬的驚嚇與傷痛當成覆蓋真相的擋箭牌。

直到今天,各家媒體仍眾說紛紜,因為沒有一個現場目擊證人敢公開對媒體說明當天發生了什麼事。

直到今天,我們仍沒有吹哨者保護法來保護吹哨者。

直到今天,我們只能懷疑,謝宜容的上頭除了有署長蔡孟良下指導棋,是否還牽扯到更高層的官員。

直到今天,我們只能用「吳姓職員」、「吳姓公務員」、「吳姓資訊分析師」、「吳男」來稱呼這位39歲就結束自己生命的無名氏。不給亡者一個名字,真的是為了保護隱私,還是為了加速遺忘?

在《黑人的命也是命Back Lives Matter》的《說出他們的名字Say Their Names》紀念遊行活動中,主辦者會把那些被警員奪走生命的鄉民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清楚地唸出,並由參與活動的民眾複誦每一位受害者的名字。當發生恐攻事件,新聞媒體不單單公佈每位罹難者名字,也會放上家屬提供的生活照,簡短介紹他們的生平。

不讓逝者成為無名氏,是為了還給他們基本的人性尊嚴,讓後人紀念他們不該結束的生命,讓世界不要遺忘他們。

2019年紐西蘭發生造成50人死亡的清真寺掃射事件後,總理阿爾登Ardern對國會發誓,她拒絕替兇手宣揚他的惡名,所以她永遠也不會提及兇手的名字,讓他永遠只能作個默默無名、「沒有名字」的無名氏。她也懇請國會成員,說出那些被奪取了生命者的名字,而不要說那個奪取了他們生命的人的名字。

讓恐怖份子成為無名氏,是因為他們的名字不配被流傳,他們的罪行不配在歷史留名,也沒有人該記得他們。

諷刺的是,勞動部在記者會上冠冕堂皇地宣稱要頒發吳姓公務員勞動獎章,卻連吳姓同仁的名字都不敢、不想、不願、不能、還是不准公開說出。他的小學、國中、高中、大學同學,有多少人還不曉得,自己的同學已經不在人世?

是的、是的、是的;我們知道「家屬要求低調處理」。

不哭、不哭、不哭;這就是我們今天的台灣。


【不哭、不哭、不哭】歌詞翻譯

原名:Hush, Hush, Hush     原創:Paula Cole

蒼白細長的手臂失去了力氣及模樣
六十歲的男人穿著二十歲的外型
皮包骨,你的眼睛已經失去了暖度
看著你的父親尋求些許支持

不哭、不哭、不哭
你爹地的安撫這麼說
睡吧、睡吧、睡吧
第一百隻綿羊這麼說
安詳、安詳、安詳
但願你一路走得安詳

殘酷的笑話
你等了這麼久才坦白
你喜歡的不是女孩子
這一生你把秘密埋藏在心裡
結果你才走出去
你就跌倒
你就死去

不哭、不哭、不哭
你爹地的安撫這麼說
睡吧、睡吧、睡吧
第一百隻綿羊這麼說
安詳、安詳、安詳
但願你一路走得安詳

噢,也許下輩子你會是亨利八世
明天一醒來,就變成亞歷山大大帝
在全新的生命中重新張開眼睛
噢,也許下輩子老天會給你一次機會
不哭、不哭、不哭

不哭、不哭、不哭

不哭、不哭、不哭
噢 不哭、不哭、不哭
噢 不哭

【不哭、不哭、不哭】【連結分享】https://taike.taipei/hush-hush-hush-paula-cole

* 不哭、不哭、不哭Hush, Hush, Hush 的歌曲歌詞創作所有權屬於 Paula Cole 及其唱片公司,本華語翻譯純為台客個人詮釋,僅供鄉民參考。
** 標題使用的照片來自於 Unsplash,攝影者是 Frank Alarc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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